【玹容】今夜我们去哪里飞行(下)

“听说了吗,新来了一个中国练习生?”

“才刚来,就进了出道预备役。”

“那一定很有实力吧。”

“是中国很厉害的一个学校的舞蹈第一名呢。”


班上新来了一个中国人,韩语水平只到会说“点外卖”和“厕所在哪儿”的程度。美籍韩裔徐英浩秉持着关爱国际友人的理念尝试用英语和他交流,那个长相过分清秀的少年支支吾吾比划半天,最后明显作出不想配合的态度,一个人去边上练习去了。

大家多少对空降兵会有好奇。虽然明面上不说,练习室里所有的眼睛都在看着,看看这个远渡重洋来的少年,到底有什么本事。

结果令大家大失所望。那个少年是跳中国民舞出身,能明显感受到他跳舞时的水土不服,手脚都别扭得很。虽然有很扎实的基本功,却只能使出十之二三。

“并没有什么卵用。”郑在玹总结说。

“你最近嘴巴有点毒哦,你反省一下。”李泰容头也不抬地在他的小本本上写写画画。他最近为了更好地学日语,雄心勃勃地写歌词和写日语结合,写了好多日语歌词。郑在玹看也看不懂,每次坐在旁边看李泰容搞创作他都很忧伤,没有参与感。

于是他只能继续把火力对准新来的中国练习生。“本身没有什么特别的才能,大老远的一个人跑到韩国来当练习生,到底有什么意义。”

李泰容捂住耳朵,“你别吵我,让我写完最后几句。”

“写完就去吃拉面吗?”

李泰容开始念经:“今天少吃一口米,出道ace我选你。”

郑在玹把下巴搁在李泰容肩膀上,“可是我饿,我还在长身体。”

最后李泰容好说歹说,两个人各退一步,吃完拉面不坐公交车,跑步回宿舍。于是两个大小伙子跑到emart只买了一杯泡面,坐在空无一人的二楼你一口我一口。夜幕沉沉地压下来,柏油马路对面的红绿灯红了又绿,绿了又红,闪闪烁烁,半天也没有一辆车经过。

“吃慢点,”李泰容叮嘱他,“细嚼慢咽比较容易饱。”

李泰容边说边自己夹了好大一筷子,郑在玹看得肉痛,寻思下楼再买一包拉面,不知道会不会被李泰容骂个狗血淋头。

这家emart的晚上值班小哥换了一茬又一茬,李泰容和郑在玹还在这里吃夜宵。被老师抓到一次吃夜宵罚绕练习室做三十圈蛙跳。李泰容自从跟郑在玹在一起之后,蛙跳做得腹肌都要练出来了。

两个人把泡面吃得精光,汤一人一口,喝得要见底了,最后一口汤,李泰容让给郑在玹喝。

“今天徐英浩跟我瞎扯,他说你想走。”李泰容冷不地说。 

郑在玹一口汤没咽下去差点咳得当场去世。

“哥。”郑在玹放下碗,静静看着他。

李泰容最烦郑在玹这么叫他,郑在玹撒娇准没好事。

他说:“我不知道。”

这句话也位列“李泰容最痛恨郑在玹说的话的top3”。李泰容知道郑在玹最近心情烦闷,每天学少年维特,想东想西。他只当郑在玹随便想想,再说,他肯定不会让郑在玹一个人跑路的。郑在玹敢跑路,他打断他的腿。

但李泰容死鸭子嘴硬,故作云淡风轻,“走了也没什么不好,留下来都还不一定能出道呢。你看这拖来拖去,不知道是不是又是一年,可能等到最后也是一场空。如果你走了,可能我也就走了。”

“瞎说什么啊,你一定会出道的。”郑在玹大声地打断他,“只要是泰容哥,什么都可以做到。”

“李泰容最痛恨郑在玹说的话的top3”的第三句,李泰容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郑在玹大概没注意到自己声音有点大,既是掩盖心虚,心中又隐隐作痛。一年复一年,梦想的未来不过是漆黑幽长的隧道尽头那一点如豆的微光,只见其光,怎么走也走不到。前阵子李泰容因为练一个舞蹈动作腰部韧带扭伤,躺了一个星期。郑在玹夜夜用热毛巾敷在他的伤痛处,眼见他惨白如玉的皮肤上一片青紫,心中心疼。伤势稍有好转,李泰容又投身残酷的训练。

郑在玹连不准李泰容去训练的立场都没有。只能和他同进同出,在练舞练到激烈动作的时候提醒李泰容不要用力过猛。他每天晚上在宿舍帮李泰容按摩,唠叨个没完,李泰容都开始感慨好端端一个小伙子怎么说提前步入中年就步入中年了。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出道?

出道之后呢?

一直奔跑的终点,等待他们的究竟是什么?

17岁的郑在玹陷入迷茫,他看着李泰容充满希冀和斗志的眼睛,完全按照美学完美比例雕刻的侧脸掩映在夜色中,他唯一知道的是,李泰容是天生应该站在舞台上的,即使他不出道,李泰容也不可能不出道。


郑在玹真的走了。这个狗崽子。

一如往常的一天,李泰容结束了训练,在自动贩卖机前买水。看到郑在玹从练习生管理部门的办公室走出来,他的脸上因为过度紧张肌肉呈现出纠结紧绷的模样,眼睛里夹杂着激动、愉悦、内疚、忧伤和……自由。他说:“我跟你说个事儿。”

离别的预感涌上李泰容心头,他从自动贩卖机里摸出了两瓶矿泉水,递给郑在玹一瓶,心平气和地问:“什么事儿?”

郑在玹说:“我要走了。”

这一刻终于来了,仿佛多日压在李泰容心里的大石卸下来。李泰容笑笑,“你终于下定决心了。”他仔细问清楚郑在玹的各种合同、遗留费用问题,帮他在宿收拾好行李。郑在玹的室友还没回来,属于郑在玹的那一半桌子清扫得空空荡荡。两个人坐在已经是张光板的床上玩手机,郑在玹说他爸的车已经到楼下,他要走了。李泰容说走吧。

郑在玹拖着两个巨大的行李箱三步一回头,恋恋不舍地看着李泰容。

李泰容让他赶紧滚:“又不是再也看不到了,走吧。”

郑在玹缓缓地走出李泰容的视线,走到走廊尽头,推门出去。练习生宿舍的门关上了,里面的小世界照常运转。男孩子趿着拖鞋捧着脸盆准备去洗澡,有人行色匆匆地换好外套准备出门。每天都有练习生离开,这是一幢不懂得伤心的大楼。

伤心的只有李泰容一个人而已。


晚上李泰容窝在宿舍打游戏,他像魔怔一般一直打一直打,然后一直被杀,一直被杀。郑在玹打电话来他也没听见。

第二天李泰容醒得特别早,天刚刚亮,他看到徐英浩还在睡觉,灯都没敢开,摸摸索索爬起来洗漱换衣服。然后乘坐最早一班地铁来到公司。刷卡进入练习室的时候,看到练习室的灯竟然亮着。走到旁边的堆放各种器材的小房间,他看到那个中国来的练习生蜷缩在一堆瑜伽垫上面,睡着了,还穿着昨天练习的运动服,大概是一夜没回去。

李泰容走上前,把他推醒,那个孩子一脸茫然地看了看李泰容,又看了看窗户外面,天都亮了。他揉揉睡意惺忪的眼睛,从瑜伽垫上爬起来。

“sleeping room。”李泰容又比又划,想告诉那个孩子练习室旁边有专门用来睡觉的房间。那个孩子点点头,好像知道了,梦游一般走出练习室。

李泰容打开音乐,正准备热个身。那个孩子又提着一瓶矿泉水回来了。李泰容忍不住问他的名字,他说他叫董思成。董思成跟在李泰容身后开始热身,跳了二十多分钟,李泰容只觉得腰部一阵酸痛无力,他撑着腰在旁边的地上坐下。

董思成又开始练习昨天教的舞蹈。

李泰容问他为什么不去休息。

董思成挠挠头,大约是听懂了,“because today……”唧唧歪歪半天李泰容没听懂他的意思,但李泰容知道是这是今天上课要检查的内容。董思成不想再被老师点名批评了,只能在课下一个人偷偷练习。

他自己数着拍子一遍遍起舞,动作尤显得僵硬。李泰容看着董思成瘦弱孤单的背影,某种液体充盈他的眼眶。郑在玹一直在迷茫着,一直在找寻的意义,仿佛就在他眼前。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隧道之中,不回头就是它的意义。想要达成的梦想,浇灌过它的汗水,就是它的意义。

郑在玹是天底下最大的白痴。

李泰容越哭越起劲,直到董思成也察觉到动静,回头来看。他知道李泰容是这个练习室最厉害的练习生,他在官网已公布的练习生中是一号练习生,已经在前辈们的mv和各种综艺里露过脸,等到出道,他也是当之无愧的ace。他一直以为像李泰容这样的人,应该没什么烦恼了。

董思成抽了几张纸巾递给李泰容,李泰容捏着纸巾哭得更厉害了,肝肠寸断。


李泰容裹上外套匆匆从公司离开。大清早的,他像个疯子一样,从宿舍到公司,又从公司坐方向截然不同的地铁,转了两趟车,跑去找郑在玹。地铁上都是一言不发的上班族,在沉沉倦意中消解了生活最尖锐的矛盾,自律和自由。李泰容挤在人群中,握着吊环,随着地铁的晃动而晃动。大家好像一桶码得整整齐齐的咸鱼,死不瞑目,瞪大眼睛看向天空。他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突然闪过这样的意象。

李泰容跑到郑在玹家楼下,给他打电话。本来以为郑在玹在睡觉,谁知只响了一声郑在玹就接起了电话。

“你在哪儿?”

“我在你家楼下。”

“我在宿舍楼下。”

这个傻逼。李泰容骂了一声。他和郑在玹约好在折中的鹤洞地铁站见面。李泰容一边骂一边向地铁站走去,心想一早上光把时间花在坐地铁上了。

郑在玹一宿没睡,好久没回家住,竟有些不习惯。才离开李泰容一个晚上,心里便惦记着。眼睁睁看到天际露出一道粉霞,太阳逐渐升起。他想他今天也不用练习了,起这么早干什么呢,想着想着竟出了门,坐上回宿舍的地铁,还在转车的时候买了两份饭团和咖啡。刚走到宿舍楼下,还没来得及给李泰容打电话,就先接到李泰容的电话。

郑在玹挂断电话,转身疾走。天已经大亮,城市睡醒,街上陆续有了行人,街边商铺的老板出来开门准备营业。人声,尾气声,商店的电子乐声,鸟儿啁啾声,此起彼伏,新的一天即将开始。郑在玹迫不及待想见到李泰容。心里是想着彼此的。想到这里,他都觉得心是滚烫的。

李泰容在人满为患的地铁出口等他,靠墙站着,无所事事地上下张望。他裹着一件黑色外套,里面穿的是训练时穿的运动服,应该是从练习室跑出来的。

郑在玹走过去,手里提的咖啡和饭团都冷了。

“泰容。”他叫他的名字,他抬起头,眼睛红肿,依稀是哭过。

李泰容伸手抱住郑在玹。两个人在外面注意避嫌,从未当街牵手拥抱过。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郑在玹被李泰容抱着,站在人来人往的鹤洞地铁站出口。往东是哪里,往西是哪里,往南是哪里,往北是哪里。这些人走了哪个出口,又是要到哪里去。

十七岁的郑在玹不知时间的重量、未来的宽广,只凭一腔热血,以他的年轻去爱另一个人的年轻。“我会永远在你身边的。”他不知天高地厚,真诚地说。

三个月后,Cherry9出道。

他们的未来从此分道扬鞭。即使两个人努力过,也不过是朝着完全相反的人生越走越远。李泰容出道一年后,两人分手。

“如果你走了,可能我也就走了。”当时怕郑在玹有心理负担,李泰容装成随口一说的样子,其实在那个时刻他是真的下定决心和他同进退的。然而到了离别的档口,他竟然对曾经暗下的誓言只字不提。那时候他就明白,他想出道,他比任何都想出道,他想站在舞台上被万众瞩目,因为于他而言只有这样的人生才幸福。这是他李泰容的,仅有一次的人生,他不会被任何人左右他要奔赴的前途。

李泰容奔走在各个通告中。

他走向长枪短炮,走向镁光灯,走向化妆品,走向麦克风,走向小剧场,走向大舞台,走向网络,走向电视,他低沉迷人的声音走向电台,他臻于完美的面孔走向杂志封面,人群追逐他,而他越走越坚定。

一条越走越长的幽僻的路,只要继续往前走,结伴的人总会越来越少。少到只身一人,你就知道这事儿也算成一半了。

欢笑、温暖、回忆,转瞬即逝。只有铁石心肠的人才会看到广阔的天地。

在新的天地里,新的欢笑,新的温暖,新的回忆蜂拥而至。一生追求,不过是挨过一季冬,又等过一季秋。活成一颗孤零零的树也没关系,一技傍身最重要。反正在未来扎根于某地,总会有新的野草丛生,新的花朵吐蕾,新的鸟儿落在你身上。


【6】

李泰容知道金道英搞丢他的拼图之后,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金道英忍不住问他:“那个送给你拼图的人回来了吗?”

“没有。”李泰容又补充,“关你什么事?”

“那你这么着急找我要拼图做什么?”

“跟谁送给我的无关,是谁都无所谓。”李泰容又重申,“只是他妈的那是我的东西。人都会走,可是东西不该,东西只要妥善保管,就会一直留在你身边。”

金道英也重申:“但是我帮你拼好的。”

金道英刚遇到李泰容的时候,他完全不像现在这样,骂人流利,激情四射。那时候的他是一只在大雪纷飞的原野中濒临死亡的天鹅。金道英捡到了他,把他放在胸口捂热,春天到了,他就飞走了。又或是一把破碎的拼图,金道英细心把他拼好,他却说我天生就是为了破碎的,于是他又跌在地上,碎了。

总的来说,金道英对李泰容怨念很深。他觉得李泰容不是个东西。可是李泰容仗美欺人,他每次看到金道英说话都不太客气,跟金道英欠他一样。


郑在玹在一个谈话类综艺节目遇到李泰容。郑在玹等着化妆,就跑到后门门口去先抽一支烟,看到李泰容也在那里。他突然有点明白缘分是怎么回事儿了。他曾经希望李泰容出现在街角,希望李泰容出现在跨年时绽放的烟花下,可是李泰容都不会出现在那里。李泰容只会出现在他该出现的地方,比如说综艺节目录制场地的门口。作为一个普通学生,郑在玹遇到李泰容的几率低于千分之一。可当郑在玹决心跨进演艺圈,那玄乎其玄的缘分就来了。这样的认识让郑在玹觉得有些无趣。

李泰容新染了银白色的头发,后脑勺接了一小撮长发,化妆师给他画了烟熏妆,像日本玩视觉系摇滚的小青年,披着一件墨绿色羽绒服,因为已经做完造型,也不敢把帽子立起来,小脸冻得惨白。郑在玹有点尴尬,继上次李泰容“我最讨厌你了”的发言之后,他甚至不确定李泰容是否还会理他。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要不要走上前。

李泰容先开口:“喂,有火吗?我的打火机突然点不燃了。”

李泰容蹲在台阶上,接过郑在玹的火,点了一支,仰起头,熟练地吐了一个烟圈。这还是郑在玹头一次看到李泰容抽烟。

李泰容问郑在玹最近的工作近况,郑在玹说没工作。李泰容说你不是新接了一个什么剧吗?郑在玹说看不出来你还挺关心我的。郑在玹弹弹烟灰,“我被人替了,也不知道什么原因。”

李泰容“哦”了一声,没再说话。就算他不拍戏,这些年也眼见了很多,一个影视项目就像一个最最最脆弱的婴儿,想要茁壮成长,过程中的曲折不是一般人可想,好像吹一阵风就能夭折。至于中间人员替换、流动,是最不值一提的事情。郑在玹会慢慢习惯的。李泰容注意到郑在玹左手起了冻包,那么白皙修长的手指上起了一个巨大的红肿的冻包,看着是件很不搭的事情。

李泰容笑他,“你不擦护手霜?都不像你了。”

“前阵子冻的,”郑在玹说他拍戏,“寒冬腊月往湖里跳,我ng了两次,导演脸黑得。恨不得直接沉湖死了算了。”

“你看看,人总是要吃苦的,以前没吃到的苦,现在都要还回来。”现在李泰容完全以郑在玹的前辈自居。

“我可能不适合做演员吧。”

“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我不知道。”

李泰容一听这句话就来气。“你既然决心做演员就好好做,你公司签得好,运气也好,之前一直都蛮顺的,总不能遇到一点挫折就否定自己吧。”

郑在玹并没有想把随口抱怨上升到这么严肃的程度,“我不是这个意思。”

“如果不是这个意思,就不要总是说这种话。如果让别人听到了,误会郑在玹是个这么没有干劲的人,凭什么还指望别人给你工作。”

唠叨个没完,李泰容简直跟比他妈还唠叨,郑在玹看着李泰容擦了唇膏的红彤彤的嘴唇一张一合,拉着李泰容的衣领,近到只有零点一毫米的距离(或者零点二毫米,谁知道),只听见清脆的巴掌声回荡在冬季肃杀干燥的空气中。

李泰容没太用力,但那巴掌还是打下去了。

郑在玹愣住,李泰容也愣住。郑在玹想果然是自己太没有分寸了,李泰容想天啊自己也太没有分寸了。李泰容想问郑在玹有没有被打痛,郑在玹先说:“泰容,我们复合吧。”

李泰容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郑在玹现在怎么变得这么直接。

郑在玹像是会读心术,“我想来想去也想不出别的办法,我知道你现在每天都很忙,如果指望着你有空再约你出来吃饭,绕圈子绕来绕去,大概再过几年你都不会明白我的意思。所以我就直说了,你现在不同意的话,我就开始追你了。”

李泰容揪着自己的小辫子(今天造型师给他扎了几根小辫子),就剩那几根毛都快被他自己薅秃了,“为什么会突然有这样的想法。”

郑在玹想说不知道,可是他知道这样说又要被李泰容骂。他看李泰容烟抽完了,于是又帮李泰容点了一根,左手护着烟挡风。其实并不是“突然”有的想法,李泰容还是那个李泰容啊,郑在玹只觉得一切都没有变,一切都还来得及,他甚至觉得自己从未离开过,不管走多远,他俩回头就能看到彼此在原地。

“如果你还是很在意我为什么要回来当演员的话,我……我不当演员了也没关系。”

李泰容反手又是一巴掌,他的声音里带着哽咽。

“请再也不要说放弃的话了。”


郑在玹隔天就接到制片的电话,叫他复工。那个无缘由踢掉他的剧组又把他叫回去了。复工第一天,制片旁敲侧击问他跟李泰容什么关系,郑在玹这才明白过来是李泰容帮了他的忙。

导演让他跳冰湖也好,吊威亚跳窗也好,都没什么可抱怨的了。郑在玹成了剧组最吃苦耐劳的演员。把自己的剧本背得滚瓜烂熟,但凡是跟他有对手戏的,都记得一字不差。每天都在琢磨演技,就这样疯魔地在剧组待了三个月。杀青回家,连睡了两天,才想起约李泰容吃饭。

李泰容好像病了,打着喷嚏,说话没什么精神,“你还不如来我家,我给你做饭吃。”

这么快就约到家里去了?郑在玹受宠若惊,思忖一番,洗了澡喷了一点点香水。总不会这么快就约到床上去吧……想什么呢李泰容好像在生病。不过他知道李泰容现在偶像包袱重得很,要他出门怎么说也会打个底什么的,他始终有点不习惯现在的李泰容走到哪里都化妆。还不如去他家里自在。家里暖气开得很足,李泰容把及肩的银发用透明皮筋扎起来,素颜朝天,穿着白体恤花裤子在厨房忙活。郑在玹让李泰容去歇着,李泰容交出锅铲,也没走开,站在厨房门口看郑在玹挽着袖子,戴上围裙炒五花肉。他平均两分钟一个喷嚏,郑在玹让他走远一点。

下午李泰容打开投影仪放了一部电影。拉上窗帘,关上灯,房间里昏沉沉,只有投影仪打出幽幽的光。李泰容放的是《海上钢琴师》。郑在玹看过这部电影,但是无所谓。郑在玹盯着李泰容的侧脸发呆,结果两个人真的什么都没做,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电影。

出身在蒸汽轮船弗吉尼亚号上的1900,因为出生于1900年而被水手取名为1900,不出世的钢琴天才,他一生都没离开过那艘船。当他爱上一个女孩,第一次产生了走下甲板的念头。

后来郑在玹被剧情吸引,开始专心看电影。殊不知,当他把头转过去后,李泰容也转过头来,望着他出神,时不时地眼神闪烁,怕被他看见。

1900站在甲板上,望着雾色朦胧钢筋铁骨的伦敦市,他说他做不到,他做不到。他转身返入船舱内,终身不曾下船。又多少年过去了,弗吉尼亚号停止使用,即将被炸毁。所有人都下船,只有1900待在船上,优雅从容地弹奏那不知疲倦的琴音。

郑在玹突然伸手抓住李泰容的手,抓疼了他。李泰容把他的手抽出来,反过来和郑在玹十指相扣。郑在玹凑近,做了三个月前在演播室后门门口他就想做的事情。他在昏暗的光线里扣住李泰容的后脑勺和他接吻,李泰容刚吃过感冒药,嘴巴里都是苦涩的味道,两个人耳畔传来3D环绕音响发出的轮船爆炸的声音。

“轰隆隆,轰隆隆。”

郑在玹问李泰容他为什么不下船。

李泰容说:“我想有些东西只是能在特定的环境下生长,当环境变了,其他的一切都会变。每个人都要走一条自己坚定了的路,就算是粉身碎骨。”


【7】

郑在玹在Instagram上看到徐英浩发的和李泰容的合照,说士兵泰容休假回来,两个人在美术馆进行友好会晤。李泰容剃了寸头,皮肤被晒成小麦色,带着一副大墨镜,眉宇之间透着一股兵痞的气质。下面评论全部是粉丝哀嚎,想念泰容欧巴。郑在玹顺手点赞。

郑在玹对自己找的这间民宿很满意,三层楼的房子,楼下是西式布局,楼上是和式布局,三楼是一间很大的图书室和和两间卧室,二楼一条长长的走廊,一头一尾是主人卧室和客房,隔得很开,充分保证彼此的隐私。中间几道日式推拉格栅,一间拱了一尊小小的佛像,一间是茶室,墙上挂一块儿素白的缎子,描了一支苍劲典雅的梅花,窗明几净,常年茶香缭绕。交通、生活都很方便,到南海电铁车站三四分钟,旁边有24小时全家。

郑在玹想询问房东去哪里可以办大阪周游卡,就是大部分市内景点通行证以及交通卡的结合卡,他在攻略上读到过。可惜房东夫妇韩语、英语都不会,跟郑在玹比划了半天,郑在玹也没明白他们的意思。没过一会儿,房东太太来敲郑在玹房门,郑在玹推开门,房东太太带着一个男孩站在门口,高中生模样,他穿着运动服和足球鞋,头发汗涔涔的,像是刚踢足球回来。

“您好,您有什么要问的吗?”男孩的眼睛又大又亮,带着日本人特有的那种用于社交的笑容满面,却说着一口流利的韩语。

房东太太笑眯眯地拍了拍男孩的肩膀,又指指郑在玹的肩膀,先行走开。郑在玹和从男孩聊天中得知男孩是房东的儿子,叫中本悠太。中本悠太拿出地图给郑在玹介绍大阪, 介绍得十分详细周到,韩语流利得让郑在玹吃惊,一些韩国人才会用的缩写词他都会用。他忍不住问中本悠太什么时候开始学韩语的,中本悠太挠挠头:“因为我在韩国的一个娱乐公司做练习生,最近回家休假。”

郑在玹点点头,瞬间好像了解了这个男孩的所有,他的生活,他的梦想,他的一切。他问:“你在哪个公司?”

“sm。”

郑在玹笑了:“那你知道Cherry9吗?”

中本悠太眼睛一亮:“知道,是我们公司的前辈啊,都超帅气的。”

他说了“我们公司”,郑在玹注意到这个细节,和从前的他太相似。练习生一代一代,前赴后继,都是一个模样吧。郑在玹没说自己也在sm当过练习生,只说自己是一个演员,最近休假,所以一个人来大阪玩。中本悠太一拍大腿:“我认出您来了,您演过好多电视剧和电影!不好意思,因为我不是很常看电视,所以一时间没有认出您。”

“不用介意。”郑在玹说,“你要加油呀,说不定今后在某个工作中,我们还能遇到。”


陌生的房间和陌生的床铺让郑在玹睡得不踏实,天蒙蒙亮,他被窗外奇怪的动静惊醒。郑在玹走过去,推开窗户,一只橘猫趴在屋檐上正伸出爪子挠窗户。也许是昨夜下过一场雨,街上的石砖路晶莹透亮,树叶都像是被洗过,猫浑身湿透,可怜得很。

郑在玹把它抱进屋里来,抱在怀里挺沉。郑在玹用浴巾把猫包裹起来,猫嗷嗷叫着,似乎在控诉郑在玹的虐待。郑在玹拿了吹风机出来给它吹毛,猫被吹风机的声音吓了一跳,想窜出去,被郑在玹一把摁住。一番挣扎无果后,猫闭上眼睛,悲壮地接受吹风机的暴风袭击。

猫毛渐渐蓬松,整只猫比刚才大了一圈,瞪着碧绿的大眼睛,威风凛凛。郑在玹把它摸舒服了,猫主动翻过身,露出白花花的肚皮。郑在玹任劳任怨地帮它挠肚皮,猫从喉咙发出“呜呜”的声音。

这时房东太太敲门送点心来了,猫听到动静一溜烟儿蹦起来,等郑在玹开门的档儿,猫已经从窗口溜走了。

晚上郑在玹游玩回来,远远看见路边有个小小的黑影。走近一看,还是那只猫,一动不动蹲在便利店门口的台阶上。郑在玹不知道怎么叫它,莫名其妙地,“喂”。

橘猫听懂了似的,从善如流迈着猫步走过来,仰头等郑在玹摸它。郑在玹蹲下来摸了它两下,起身,想进便利店给它买根火腿肠。猫贴着他的腿想跟进去,郑在玹教它,坐下,让它在门口等着。结果等郑在玹买完鱼肠出来,台阶上空空如也,猫又不知所踪了。

郑在玹把那根鱼肠放到背包里,心里惦记如果哪一天看到这只猫,还能给它吃。结果郑在玹早出晚归,两天下来都没有再遇到那只猫。


倒是看到中本悠太在院子里晨练。郑在玹打开窗户,看到中本悠太在做一些简单的拉伸运动,做完之后大概觉得今天自己精神还不错,中本悠太做了一个比较复杂的旋转踢腿动作。结果刚腾空而起,腰部使不上力,狼狈地跌倒在地。中本悠太一边用日语骂骂咧咧,一边从地上爬起来。

原来中本悠太不是普通的休假,大概是受了伤,回家养伤来了。至于能不能继续回韩国去做练习生,是个未知数。以前郑在玹也见过这样的练习生,年纪轻轻就受了一身的伤,无法继续跳舞,不得不离开公司。

中本悠太不服输,又来了一遍,再次跌倒在地。又来一次,再跌倒。最终放弃,他气喘吁吁扶着腰,在庭院里的凉亭里坐下。

郑在玹想中本悠太应该不想让自己看见他这么狼狈的模样,一直等中本悠太离开院子,郑在玹才背上双肩包出门。


【8】

今年比往年都来得更加忙碌。

李泰容出个人二辑,开个人演唱会,Cherry9半年回归了两次,开四巡全球飞,不舍昼夜地轮轴转,作为一个旁观者都觉得李泰容现在的人生太累了。唯独他自己,必须要抹杀掉一切不必要的疲惫感和懈怠情绪,像机器人般精密地运转。李泰容前几年跳舞导致的腰伤未及时治疗,导致慢性腰肌劳损,现在久坐久站经常腰疼。腿伤也复发过一次,但是急着上台表演,只能打了一针封闭。

郑在玹接了新戏,第一次挑大梁演男一号,压力不小。在剧组一待就是两个月,与世隔绝。他和李泰容自从上次接过吻之后竟然毫无进展,掐指一算,又是小半年没见过面。

李泰容的开个人演唱会开安可场,李泰容给郑在玹寄了票。郑在玹去看演唱会,他的位置旁边居然坐着罗渽民,罗渽民带着巨大的蛤蟆镜,看到郑在玹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前面的粉丝注意到罗渽民和最近大势演员郑在玹的存在,引发一阵骚动。罗渽民笑眯眯地竖起食指,跟粉丝们比了“嘘!”。

晚上八点整,场子的光源暗下来,粉丝们开始欢呼尖叫,点亮他们绿色的应援棒。郑在玹坐直身体,演唱会要开始了。

舞台背景是铺天盖地的巨大的糖果色飘带,一束一束倾泻而下,亮的部分银光闪闪,暗的部分隐匿在层次丰富的黑暗里。中央矗立一个小小的圆形舞台,光芒万丈中只能远远看见上面站着一个人,仿佛迷离世界中的一个手办。大屏镜头拉近,李泰容穿着反光材质的紧身的裤子,赤裸上身,身上绘满赤红色的花纹,从脸颊,脖子,手臂一直隐没进后腰,水仙,迎春花,风信子,垂丝海棠,蝴蝶,李泰容好像在身体里豢养了一座花园。

李泰容的头发在纯金色和棕色折腾一圈,又染回银色,不过剪短了,看起来更加精神帅气,不像之前带着妖娆的女气。

他那么美,超越性别的美。

罗渽民摘下墨镜,看着舞台喃喃道:“你说,如果他当年跟你一块儿走了,没有出道,会是什么样?他还会这么令人吃惊吗?”

“他是天生要当爱豆的,我没有办法相信他没有成为爱豆会过什么样的生活。想象不出来,因为不存在。”郑在玹微笑,“即使在任何一个平行时空,即使丢下一颗石子,改变任何一个微小的因果线索,他都会出现在这里。”

郑在玹看到燃尽生命一般狂舞的李泰容,他主宰此时此刻的时空,光和音乐是他律动的脉搏,尖叫声像浪潮一般淹没了他。李泰容是电闪雷鸣,火树银花。


演唱会进行到一半,李马克和朴志晟作为嘉宾上台表演。李泰容大概消失了有十分钟,郑在玹听到前面粉丝在抱怨李泰容换个衣服花费时间未免太长。

罗渽民跟郑在玹咬耳朵:“现在泰容哥身体不太好。”

他说他们在美国巡演的时候,后台一直备着吸氧设备,李泰容一下台就需要静卧吸氧,直到音乐再次响起,被导演催促上台。

郑在玹震惊,他不知道李泰容现在身体已经差到这种程度。突然他心如擂鼓,有些不好的预兆涌上心头,他让罗渽民带他去后台。罗渽民起先不愿意,被郑在玹催促得不耐烦,不情不愿地带他离席,绕到后台去。到后台他们才发现李泰容已经不在那里,工作人员说他刚才一下台就晕倒了,紧急抢救也没有醒过来,只能送去医院。郑在玹大脑一片空白,隐约听到前台音响的声音,李马克在帮忙道歉,说今天的演唱会无法继续下去。

“跟我走。”罗渽民焦急地拽着郑在玹往外走。

郑在玹坐罗渽民的车一起去医院,郑在玹失魂落魄的样子罗渽民都看不下去了,让他振作点,“昏倒在台下嘛……艺人常有的事。”罗渽民嘟哝着。

郑在玹以为医院一定已经围了一堆人,结果并不如他所料。ICU外面站着Cherry9的经纪人和李泰容的一个小助理,寥寥两人。

他们看到郑在玹过于紧张的神情都有些奇怪,罗渽民解释说是泰容哥的朋友,跟他一块儿来的。郑在玹被他们看得火大,难道有人关心李泰容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吗?想发作又忍住。

后来李马克和朴志晟也来了,几个人一直守到半夜。李泰容从ICU被推出来,医生说他已经脱离危险,现在只是睡着了。

几个人拥上去,非得自己亲眼看一眼李泰容才放心似的。又小心翼翼的,怕把他吵醒。

郑在玹的经纪人突然给他打电话,通知他天一亮要飞趟日本,要他记得回家收拾行李。郑在玹说他现在走不了,他不去。经纪人应该从来没听过郑在玹用这么强硬的语气拒绝工作,有些生气,苦口婆心跟他讲了许多去录这个节目的好处。罗渽民用胳膊肘碰了碰郑在玹,劝他别跟经纪人吵:“反正泰容哥没事了,你走吧,我们会好好照看他的。”

李马克揉揉眼睛,说他还可以送郑在玹回家,因为他天一亮也要飞泰国。郑在玹又看了看在病床上沉睡的李泰容,犹带倦容。真的好累啊。不知道李泰容又没有后悔过,选择这样一条道路。小时候有没有想过,长大以后的人生会这么辛苦。憧憬天空中闪闪发亮的星星的时候, 有多少人想过,那颗星星正在以几亿度的热量剧烈燃烧,而且它必须一直这么光辉下去,直至燃烧殆尽。

他摸了摸李泰容的脸颊,眼神过于外露,以至于李马克和朴志晟交换了一个复杂的颜色。郑在玹看到了,可是他不在乎。他掏出一个小锦囊塞到李泰容枕头底下,和李马克匆匆离开。


郑在玹在日本待了两天,结束工作的凌晨又匆匆回首尔。第一件事情就是去医院看李泰容。还没推门进去,听到里面传来李泰容和人闲聊的声音,不由得伫立门前。

金道英贤惠,熬了粥用小桶提着来看李泰容。李泰容在床上疯狂抱怨:“我要出院,他们不要我出院。”

金道英给他成了一碗粥,让他趁热喝,“好好休息吧你,当给自己放个假。”

李泰容捧了一把拼图给金道英看:“这是你给我的吗?”

“不是。”金道英有些不好意思,“我早就搞丢了。”

李泰容醒来就发现有什么东西在他枕头底下,一看原来是他的拼图。李泰容在病床上的小桌子上把拼图拼拼凑凑,郑在玹心跳到嗓子眼。这是他在金恩夏家找到的,大家不再做练习生以后有好几年没见面了,金恩夏知道他成为演员之后非常为他高兴,两个人约饭之后,金恩夏请他到家里来一趟,说自己马上要开一家烤猪蹄店,最近正在尝试配方,务必请郑在玹帮她尝一尝味道怎么样。大概这就是命运的安排,郑在玹一眼就认出摆在桌上相框里的拼图,是自己的东西。

那是分手后他寄给李泰容的东西,说起来也很可笑。当时他很想给李泰容写一封信,告诉他一些事,他要让他后悔出道以后对他的冷落以致于两个人分手,可是怎么也写不成。最后在礼品店做了这幅拼图。黄昏下的首尔塔,我会永远在你身边的誓言,小时候的感情想想也是很幼稚的,轻飘飘的。可是仔细算算也有七八年了,谁说这不是时光呢。

郑在玹不动声色地问金恩夏这是什么。金恩夏说这是她哥哥的东西,她哥哥是sm公司的作曲家。郑在玹有点生气李泰容把他的东西送给别人,走的时候跟猪蹄一块儿把拼图包走了。本来想着今后有机会,亲自帮李泰容把这一块儿拼上,可是上次没忍住,提前塞到了他病床枕头下面。

“我在你身边哦。”他隔着门,听到李泰容轻轻念到。

郑在玹感觉心里的某根筋被扯了一下。

“道英,”李泰容说,“等我到了三十二岁,如果我们都还单着,我们就去国外结婚吧。”

金道英说:“那你那个初恋呢?”

李泰容说:“是初恋啊,没可能了。”

更加轻飘飘一句话,把一切消散在时光里。

郑在玹甚至没有勇气推门进去,他以为他离李泰容只有一步之遥,万万没想到到最后是这样的变故在等他。

金道英问:“那为什么是三十二?”

李泰容说:“因为以前跟他约定,他年满三十,我们功成名就,一起去打一对戒指,就算一辈子扯在一起了。我比他大两岁,那就是我三十二岁那一年。”

金道英嗤之以鼻:“那你滚吧,那时候我早就有别人了,根本不会要你。”

李泰容轻笑:“那样也很好,你要幸福啊。”

金道英被李泰容恶心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忙让他闭嘴。

里面你一言我一句看样子还能说好久,郑在玹转身疾步离开,万千情绪一并吞咽在沉默中。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他只觉得现在的他无法面对现在的李泰容。或许真的是错过了,可是怎么能甘心?干脆把一切交付于“未来”?可是他又该如何跨过渺茫巨大的“现在”!

傻逼李泰容,郑在玹在心里骂,你怎能就知道我在三十岁的时候不能功成名就?我倒是要做给你看看。

郑在玹驱车回家,路过狎鸥亭地铁站,以前当练习生的时候常在这里坐地铁。车停下来等红绿灯,他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来回敲打,当年他想要告诉李泰容的事情是什么呢?郑在玹一直放在心底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他不当练习生的真正原因。

公司的老师既然能发现他们在回宿舍的路上偷吃拉面,罚他们做蛙跳,那么也能发现他们在宿舍里接吻。其实是被人举报的。郑在玹至今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干的。

公司staff把郑在玹叫过去谈话,郑在玹直截了当地表示自己会退出。如果是他和李泰容之间选一个的话,那么李泰容非出道不可。当时郑在玹也是趴在练习室门外,透过小小的玻璃窗口看李泰容在里面跳舞,如果说什么是十八岁的郑在玹的幸福的话,那就是成全李泰容。

我的泰容哥是电闪雷鸣,火树银花。

“他是天生要当爱豆的,我没有办法相信他没有成为爱豆会过什么样的生活。想象不出来,因为不存在。即使在任何一个平行时空,即使丢下一颗石子,改变任何一个微小的因果线索,他都会出现在这里。”

郑在玹看着前方的交通指示灯,绿变黄,黄变红,红变绿,车辆有条不紊地开始行驶通过十字路口,郑在玹的车也被拥着往前驶去。


【9】

郑在玹终于又看见了那只猫,这次它蹲在别人家的墙头上。郑在玹路过的时候,它“嗷呜”叫了一声,郑在玹才注意到它。郑在玹开心了,准备了几天的小零食终于派上用场。他从包里摸出鱼肠,猫左顾右盼,终于屈尊从墙头跳了下来,吃他手上的小零食。

等它吃完鱼肠,郑在玹起身想走,猫贴着郑在玹的腿绕了两圈,翘起尾巴摇来摇去。郑在玹心里一动,这个小胖子不会不想让他走吧。这只猫和郑在玹很投缘,他心里暗自可惜,如果是在韩国倒是可以带回家饲养。

猫一直跟他走到便利店,郑在玹让它在门口等它。他又进去买了一根鱼肠,这次猫没有跑,乖乖坐在便利店门口。郑在玹从便利店出来就看到好大一只肥猫蹲坐在台阶上,夕阳把它的毛皮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色。它神气十足,好像在说“这次本大爷给你面子了吧”。郑在玹蹲下来喂它,也不管它听不听得懂,跟它说他明天就要走了,让它别想他。

猫吃完鱼肠,狠狠地在郑在玹手指上咬了一口。没咬出血,但总归有点疼。

它大概是听懂了郑在玹说的话,眼神有点受伤。它转身就跑,肥肉颤来颤去。“别这么小气嘛。”郑在玹在后面喊它。

郑在玹追着这只猫穿过一条又一条街道,穿过街心公园,穿过沉沉的黄昏,郑在玹也不知道这只猫要走到哪里去,它好像是想带他去什么地方。它钻进一条黑黢黢的狭窄的巷子里,郑在玹也跟它一起进去。巷子不长,可以看到尽头的微光。

郑在玹穿过小巷,站在车来车往的马路上,觉得眼前的景象有些熟悉。地铁站门口卖手机壳的小贩,emart便利店,街上都是韩文招牌。是狎鸥亭!他怎么走回狎鸥亭来了。

商店门口的电子屏幕还放着十几年前郑在玹看过的广告,街上行人的穿着打扮都好像从前。

“请问,你知道这栋楼在哪里吗?”

少年的脸上写着苦恼,掏出手机给郑在玹看地址。

郑在玹当然知道,这是sm公司训练练习生的那栋楼,只是他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人,说不出话来。那是十七岁的李泰容,穿着连帽衫和哈伦裤,背着巨大的书包,努力掩饰和陌生人说话的拘谨,但不难看出他此刻紧张得要死。

“我今天要面试,可是已经迟到了。”李泰容挠挠头,把本就乱糟糟的头发搞得更乱了,但凌乱的头发掩饰不住他轮廓分明的脸庞和和那双清明透彻的眼睛。

“这栋楼在——”郑在玹伸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半圆,又停住。

到底该给他指路去公司呢,还是拉他去游戏厅?郑在玹在梦境一般的2012年迷路了。他来不及思考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他只知道也许他可以写一个不一样的结局。可是郑在玹想来想去也不知道他和李泰容还能有怎样的结局。他呆呆地望着眼前这张过于年轻的脸庞。

马路上川流不息,人影攒动。

“是那边。”郑在玹指了指公司的方向,指尖颤抖,仿佛用尽自己所有的力气,“你快去吧,别怕,你一定行的。”

李泰容笑起来,脸上犹如明丽的春光绽放,“谢谢大叔!”

居然被叫了大叔,郑在玹哭笑不得。

二十八岁的郑在玹望着少年越跑越远的背影,直至从他的视野里消失。他才是那个迷路的人,他站在路边不知道哪里是回去的路。猫乖乖蹲在他脚边,“喵呜”叫了一声。黄昏已沉。


【end】

不知道为什么我要写一个这么温吞冗长,无始无终的故事,只是出于此时此地自己的心境,感觉必须要完成它。

感谢所有看过同一场黄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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